小酒館二層, 楚楓將背了一路的藥草放到早已備好的木桶中，眼中還透著惋惜：“這些藥草每一株都要上萬年才能長成，珍貴之極, 我等這些草藥, 等了十幾萬年。”

秋夜白拎了桶熱水進屋，放在大木桶旁邊, 對著楚楓深深施了一禮，道：“醫神大恩, 夜白沒齒難忘。他日若有夜白能幫到之處, 夜白就是赴湯蹈火, 也在所不辭。”

楚楓側過頭朝莘玥眨了眨眼睛。

莘玥笑道：“我師父手裏的藥草一向金貴，用哪一株他都會心疼，閻君大人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。您若是當真想還, 用不著赴湯蹈火，碰到什麽奇花異草，知會他一聲就好。”想了想，她又補充道：“千萬不可私自采摘, 我師父只收自己采的藥草。”

楚楓已拎起那個盛滿熱水的水桶，終於下了狠心，將桶中熱水倒進大木桶中, 而後道：“這藥草是用來保命的。先放一部分，換水的時候，莘玥你一並將剩餘藥草放進來。”見莘玥點頭應允，他又對著秋夜白道：“稍後我與你一起將銀針送到柳姑娘體內, 引針在奇經八脈中游走，針出之時，體內妖毒盡清，柳姑娘自然也不能再享妖之壽數。”

秋夜白坐到一旁的八仙椅上，沈思著：“銀針在經脈中游走，是否會出意外？”他不是沒有擔心，一旦出了意外，恐怕就是灰飛煙滅，再無救治之法，以命相搏，他不願。

楚楓也坐到秋夜白身邊，他手上握著一個針包，道：“我不敢保證百分之百不會出意外，在醫者這裏，從來就沒有百分之百。我只能說，會盡力。”

“醫神肯盡力，小妖已感激不盡。”柳小妖換了一身睡袍走進屋子，一頭長發披散在身後。長生跟著她後面，橫了秋夜白一眼，左手拽住一縷長發，右手食指、中指並攏，在發絲上飛速一切，一把參須靜靜躺在左手掌心，他遞出去給楚楓，道：“我在這世上活了很久了，你收下我的須，就要保我小妖姐姐安全。聽說神仙都是言出必行的。”

楚楓猶豫了一下，並沒有伸手去接：“那你不如待柳姑娘一切平安之後，再將這參須給我。”可是幾萬年的參須，對於楚楓來說，又的確有著莫大的吸引力，他嘆了口氣，在長生將參須收起之前，握到手裏，笑著道：“既已離體，還是先放到我這兒保存。反正你早晚都還是要給我。”隨後便將那參須交到莘玥手裏。

長生哼了一聲，握住柳小妖的手，道：“小妖姐姐，千萬小心。只要你反悔了，大可叫這位什麽醫神停下來，我保你還能做回那個柳樹精。”

“真是大言不慚。”莘玥實在忍不住了，拽住長生的胳膊，將他拖出門外，道：“那藥草雖是在仙山上采下來的，藥性也會流失。耽擱得越久，你那小妖姐姐就越危險！”她狠狠瞪了那長生一眼，轉身走進屋子，啪的一聲將門關上。

長生還是想進去，終究忍住了，走到樓梯口坐了下來。他準備守在這兒，一直等到他的小妖姐姐安全從屋子裏走出來。

楚楓展開針包，拔出四根銀針遞給秋夜白：“閻君請將這四根銀針打入柳姑娘的陽維脈、陰維脈、陽蹺脈以及陰蹺脈。我將另外四根針打入督任沖帶四脈。”

秋夜白將那四根銀針接到手裏，見柳小妖已平躺在榻上，對著他微笑頷首。他也點了點頭，運勁於掌，分別將銀針打入。

楚楓一面將銀針打入柳小妖體內，一面吩咐莘玥：“扶柳姑娘進木桶。”

莘玥依言而做。

秋夜白與楚楓都闔上雙眼，感受著銀針在柳小妖的奇經八脈中游走。柳小妖只覺得全身仿佛火燒一般，骨頭都在隱隱作痛，比之當年千秋鎮遭幽冥之火燃燒時的痛感，有過之而無不及，她的額頭漸漸有汗滲了出來。

約莫過了一個時辰，屋子外面突然狂風大作，八根銀針卻也都行到了十分緊要處，秋夜白的眉心蹙了起來。

柳小妖也感到了周遭的異動，額頭上的汗多了起來。秋夜白忙封住柳小妖感官，瞧了楚楓一眼。楚楓道：“這裏交給我，閻君只需保證誰都別闖進來。”

秋夜白點了點頭，將另外四根銀針的掌控權移交給楚楓，一個閃身便到了千秋鎮中狂風起處。

千秋鎮中的妖精已將各自洞府關閉，妖術差一些的，藏在洞府中，透過窗子觀望著。艾大米和長生早已和來犯者打成一團。

柳小妖的真身被狂風吹得不停晃動，顯然是要將它連根拔起，秋夜白忙施仙術護住柳樹周身。千秋鎮上方的天空烏雲滾滾，秋夜白高聲喊道：“是妖是神，都請現出真身來，要打要殺夜白奉陪！”

天空中傳來聲音仿如雷鳴：“吾等奉命除妖，閻君不得阻攔。”

秋夜白冷哼一聲，飛身上天，那烏雲後不論藏著神仙還是妖怪，都是他秋夜白的敵人。

來者初時不敢盡全力，生怕傷了秋夜白分毫。可秋夜白出手毫不留情，生為仙體，又帶著地府中的戾氣，即便來的是戰神，恐怕也不能占上絲毫便宜。

“你是誰派來的？是神還是妖？”又一束藍光直擊過去，秋夜白看不清那人的樣貌，仿佛離得很近，卻又很遠。

那個影像周遭仿佛燃起了一團紅色，秋夜白躍身上前，一掌擊在來者胸口，他自己反被震得倒退了很遠。喉頭又鹹又腥，秋夜白強自忍住，這一擊，來人若還不退去，他就只好動用幽冥火。

腳下的烏雲漸成白色，耳邊的風聲也漸漸小了。來人顯然也受到了重創。秋夜白擡起右手抹了抹嘴角，咳了兩聲，一個閃身又回到小酒館二層的那間屋子裏。

此時此刻，柳小妖的口唇已變成了絳紫色，楚楓的額頭上都是汗，莘玥將一個茶杯遞給秋夜白，並未開口說話。

秋夜白坐在椅子上，大口喘著粗氣，只有他自己清楚，擊在那不知是神還是妖身上的那一掌，對他的反噬有多厲害。他的手直至此刻還在抖，那八根銀針恐怕都要由楚楓一人控制了。

夜幕已鄰，那大木桶中的水已變成了墨色，楚楓道：“莘玥，加藥換水！”

莘玥快手快腳地給楚楓打下手。秋夜白的臉色白得像紙，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盯著柳小妖，他的小妖精此刻就像身中劇毒一般，想來，挺過了這一刻，一切就該轉好了。

筐中剩下的藥草全被莘玥放進大木桶裏，桶中的水也換成了新的。可還沒到半個時辰，水又成了棕色，莘玥正要再換，楚楓雙掌與柳小妖的雙掌相對，那八根發黑的銀針從柳小妖的身體中鉆了出來。楚楓隨即癱坐到地上。

大約過了半刻中，柳小妖吐出一口血，鮮紅鮮紅的，而後暈躺在桶邊。楚楓終於長出了一口氣，對著秋夜白，笑道：“那幾根參須，我就收下了。”

秋夜白雙手握著椅把，借力站起身來，對著楚楓深深行了一禮。

楚楓已沒力氣還禮，只是道：“終究是違了天帝的意思，也不知我還能在這世上做多久的醫神。”

莘玥將柳小妖安置在床上，又扶著秋夜白坐了下來。秋夜白笑道：“醫神懸壺濟世，不知積了多少功德。何況，你是幫本君行事，天帝若是真怪罪下來，自有本君來頂。”

楚楓勉強扯了扯嘴角，由莘玥扶著走出屋子。

屋子外面，長生翹首企盼。楚楓道：“你該聽到了，沒出意外，那參須我也就不還了。”

長生想說什麽，張了張嘴，又閉上。

莘玥道：“我若是你，就乖乖回自己的洞府，至少現在不會沖進去。”

長生白了莘玥一眼，卻和她一起扶著楚楓下樓。

屋子裏，秋夜白將自己挪到床邊，握住柳小妖的手，溫柔笑著。

柳小妖長長的睫毛動了動，卻沒睜開眼睛，她嘴角微彎，若不是醒著就是在做好夢。

秋夜白輕聲卻十分堅定地說道：“我向上蒼保證，你做這個決定，永遠不會後悔。我們兩個，永生永世都做夫妻。”

“是你說的，永生永世做夫妻。”她的眼睛終於睜了開來，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：“夜白，我們成功了。”

秋夜白俯身將柳小妖扶了起來，緊緊抱著她，道：“小妖精，謝謝你！我若負你，必遭天打雷劈。”

這個天仿佛在跟他們開玩笑，隱隱響起雷聲。

秋夜白有些尷尬。

柳小妖勉強坐直了身子，撫著秋夜白的臉頰，道：“我做夠了妖精，也想嘗嘗做人的滋味。夜白大人是閻君，是天界太子，不會遭天打雷劈。”

秋夜白用額頭抵上柳小妖的額頭，薄薄的唇瓣輕碰她口唇，附在她耳畔輕聲道：“快快養好身子，你要做娘，我該做爹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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